繞 之十二<麝>





樿




∼∼荒廢的霉味混雜著另一份清新,嫋嫋娜娜如纖弱豆娘;
我明白,那是你特有的名片∼∼


我侵犯他。

之後,他因我而死;
連靈魂都不存地,死去。



我還依稀記得,他被那條該死的繩子所捆縛的模樣;
粗糙的細長纖維緊陷入肌膚,帶血結痂的傷口與之牽引相連。

「怕是解不開啦…」那個叼著奶嘴的小鬼這樣說著,囉哩囉嗦,煩人!
「……要知道,這種有魔力的圈陷是專為獵捕獸纇所製的…那是早期野蠻的做法了……」

「………」然後呢?然後又要說什麼?…說上一堆話難道還能換得回他嗎?


「等到獵物的靈體被其吞噬後,獵人們便連同繩索一同扯下戰利品的皮肉,吃得一點也不剩。」



他是隻狐狸,死在此種陷阱中算得上是〝死得其所〞麼?…

但,要不是他把我推開,被綁住的便會是我,而不是他。
為了什麼呢?難道他想死?

他應該知道那種玩意兒對我幾無所害。
我又不是隻野獸。



俟後,我帶著他的屍體離開,無力垂下的是他纖細雙臂。
他的身軀已然冷卻…


如果我沒刻意遺忘,我還能自回憶中搜索起那夜的點點滴滴:
他一定明白當時我去找他的目的,我從不會無緣無故巴在他窗口不走的;
然而我對此不發一言,他也不去點破我的意圖。

於是,只經過一段敷衍的推拒後,我佔有他。


曾有那麼一度,我認為他接受了我;
因為他的手臂緊緊攀上我的背,把我拉近他身邊…



……但如今那雙手臂卻是死寂冰冷。





難得我也會有一絲所謂〝不忍〞的情緒---

一直等到他的皮肉爛光了後,我才把那繩子解下;
當時的我只想:〝也許他會覺得痛。〞

---哼,偶爾記起,倒是令人失笑。



那條圈索我始終帶在身邊,片刻不離的。

有時候被那些無聊的思念佔據心頭時,我便引起火來燒上一小段;
接著,盡情汲取它所蘊含其中的,他的香味。

久了之後,竟像著了魔、犯了毒癮般,
我一天總要燒上好幾回,以多聞上他的香氣幾遍。


那小鬼說的沒錯,他的靈魂真的被這繩索羈絆住了。
不然,香從何來??



幽細的輕煙如蛇般在空氣中匍匐,他的身影在裊裊中依稀可辨;
像為了彌補什麼似的,我大口啜聞著升騰白霧……

唯有沉醉在他的香味所招致的恍惚中,我才能與他相見。

「藏馬…藏馬……」





軀為了此曾狠狠揍了我一頓。
她下手很凶,我三分之二的身體都幾乎被打殘了。

「看看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?!」她對著倒在地上的我大吼著。
「我不希望原先打開我心門的人是這種德性!…那對我來說簡直是一種污辱!!」

我沒說話,而只是望著我手邊的繩子發笑。


「我無法忍受……」軀低喃著。也許,她要殺我吧?


「隨妳便,妳高興就好。」我是那樣回答她的。



然而這卻導致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結果;

軀放我自由。


「…走吧!〝反正不論哪裡,對我來說,都是一樣。〞你是這樣想的吧?」
呿,算她說對了。



離開百足後,我依賴那繩子的程度更無可復加;
日與月的更替不斷,而它的長度也越來越削減。

混著撲鼻香氣的煙霧中,他的形象一日日愈加清晰;
甚至有時候,我會聽見他喚著我的名字…

這也還算我悲哀生命中的一件…一件不錯的事吧!



我決定,等那繩索燒完後,他的香味被我吸取盡後,我便自殺。

縱然軀說過什麼我還不夠強,沒資格去死之類的話;
但那是我的事,與她何干?


如果他知道我要自殺,會不會阻止我呢?
還是會很高興地迎接我,因為我很快就要和他相見……

相見…

不,他沒有靈魂了,他沒法子和我見面了;
我日日灼燒繩索,同時間也在消蝕他的精魄,這只為了我單方面想撫慰自己心靈的自私…

他沒了一切,他沒法子和我見面了……



終於,我握著那最後一小截繩子輕嘆。
〝…總算,總算也到解脫的時候了哪!〞

我引起一小燃火,帶著憐惜的心情來毀滅他託身之處,順便也為自己舉起指向死亡的火把…
煙霧起了,他如蘭似芷的沁人馨香又充斥于我的週遭,盤據佔領了我整個理智與身軀。

「飛影…飛影……」看吧,我說他會出現的,他正叫著我名字!
「……放棄我…重新活過一遍…飛影……」他說什麼?我怎麼一點也不懂…

「放棄我…重新來過,好嗎?……」
他要我放手。他明白自己在說的是什麼嗎?放手…談何容易啊!放手?!



「--從沒有…我從沒有擁有你過,要我如何放棄?……你說啊!!要我如何放棄??」抑止不住氣憤,我對著他依舊秀美的面容厲聲叫罵。
「…如果我能,我早就鬆手了…我根本沒抓住你,你又要我怎樣…」

我無法把話說完,根本說不完…我有好多話想跟他說,但說不出來……


「……答應我,再活過一次,好嗎?」

「不---!!我沒辦法放棄…沒辦法……沒有東西讓我放棄………沒有…」



「………有的,你有的…」他欠身向前,在我耳邊輕語。





「你有過我…」

「藏馬?」
我抬頭望他,只見他淒然一笑後便消失無蹤。

「藏馬!!??」在虛空中大聲喊著他的名字,可是他再也不會出現了…


繩子燒盡了。



我頹然盯著地上那一小撮繩灰,微風將它們帶向更遠的地面。
「你有過我…」是嗎?他說的是真的嗎?

迷惘間,我只覺我眼眶周圍有熱辣辣的感覺,鼻頭也酸了起來。

「………有的,你有的…」
「你有過我…」


檢視雙手,它曾抓住了什麼嗎?
他的人?他的心?他的香?……

我發現,其實一樣都沒有;
在我以那繩子所附著的香自欺的時候,我就已失去所有了。



「………有的,你有的…」
「你有過我…」

或許我該感激,感激他肯讓我〝有過〞他;
〝有過〞他的人,他的心,他的香……


………〝有過〞。



<完>


偶札:
〈十月十三,大陰,有雨。〉
日復一日的拜訪、爭吵、探病、怨懟…令人作嘔的甜膩話語與做作的虛偽表情,簡直讓我快瘋了!
好不容易地,往門上砸了個花瓶後,下午才稍稍閒了些,但緊鄰花房的隔間卻傳來陣陣抽水馬達的嘶嚕聲--鬧得人沒法清靜,結果又發了頓脾氣。
有時真……痛恨死我自己。


戲草成于2000/10/18 校審定于2000/11/4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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